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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ise a glass to freedom🎵

  嘉木Lynn  

【法扎/萨莫】安魂曲 Requiem

还一个点梗!...不是糖
15k一发完

杀手!萨列里
(伪)酒馆驻唱!莫扎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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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阿凉和她的画—— @_EchofScream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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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吧,先生。在我的世界里,您将享有永恒的安眠。

他端详着失去了生命气息的面容,被切开的动脉已经不再有血液喷射而出,树枝荆棘如同青色的血管在陌生人的手臂上蔓延出精细的纹路。他盖好玻璃的棺盖,甚至没有去点收到的钱款。随后,他点燃委托信,面无表情地看着火焰把纸张吞噬,又吐出黑色的余烬来。

委托人付钱,他夺取生命,完成任务,仅此而已。至于繁琐的花边,哦,那是他个人的爱好。

安东尼奥•萨列里,正直的人们说他是逍遥法外的杀手,不那么正派的人称他为一位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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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列里坐在前往酒宴的马车上,微阖双眼,留心着身边的动静。又是所谓贵族的委托。那些人有了钱便总想着争夺虚名浮利,非弄得你死我活不可。

萨列里无声地嗤笑。不过,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工作罢了。

耳朵捕捉到街头一家酒馆传出的乐声之前,萨列里都还在计划这次的暗号形式。但那音乐——谁说杀手不能喜欢音乐?

“停到路边。”他对车夫轻声说。

无论演奏者是谁,这次原本的目标都应该感谢他。那幸运的人本来活不过今晚的,而现在萨列里已经不打算去酒宴了,少杀一个多杀一个,本无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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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先生,来点一首曲子吗?”钢琴边的年轻人停下了正在唱的歌曲,钢琴声却不是戛然而止,而是甩出一串一串的尾音,像被稀释一般消散在空气里。

这便是一切的开始了。

那天萨列里比平日多饮了几杯,独身坐在角落里,把驻唱歌手的工作时间拖长又拖长,直到酒馆只剩下他们两个。

他有些好笑地看着年轻人懊恼地瞥表,碍于职责又不能一走了之。大概有客人在喝酒,他就是要一直唱下去的。

又一首歌罢,金发的小个子清了清嗓子。

“您还想听点什么?”他背对着萨列里,语气听起来欢快又友好,萨列里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接受了现实。

“您都会唱什么。”萨列里又抿了一口酒。他并不是很喜欢听流行歌曲,但是这个年轻人声音里的热情却把那些歌撑得饱满动听。这给萨列里一种,只要他唱,自己就能永远听下去的感觉。

明明是略带些挑衅的问句,那人却并没有回答他。年轻人转过身,带着一点受到挑战的笑意,缓缓地从唱歌的台子上走下来,走向他。

萨列里发觉自己的手心在出汗。他不是容易紧张的人,但在一个小小的歌手,带着轻佻的笑容靠近时,他还是几不可察地坐正了些。

那人一直走到他桌前,然后缓缓伸出手。如果他来试自己的脉搏,萨列里想,就拧断他的手腕。

但他只是取走了萨列里的酒,把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萨列里不知道他有没有唱累,但饮酒对他这时的嗓子大概是没有什么好处的。

“沃尔夫冈•莫扎特,为您效劳。”莫扎特喝完他的酒便又坐回了琴椅上,仅在他耳边留下一个带着点甜味的名字。

萨列里发觉莫扎特的唱法变了。且不说他极稳的气息,那声音突然有了立体感,流行乐曲的轻快被歌剧的厚重取代,莫扎特没有利用任何扩音设备,嗓音却充斥酒馆的每一个角落。更令人惊讶的是,他的转音不同于以往萨列里听过的任何一种技巧,这全新的唱法给乐曲更多的灵气,或者说,更多的生命的叠层。

萨列里开始怀疑他的身份了。这样的唱功,比起一个小酒馆的驻唱,更像是皇家歌剧院的音乐长。

“这位先生,十分抱歉,小店营业时间只到两点,还请您明天再来?”酒馆老板打着哈欠走过来。“就算您要浇愁,我们的歌手也唱累啦。”

见到老板走近,莫扎特立即停止了歌声,刚刚那绚丽的光芒顿时收敛,就像是——只愿对他一个人显露一样。

“我没关系!”还没等萨列里开口,莫扎特就兴致高昂地插嘴。“我可以监督他付酒钱!给你看店多少回了,这点事交给我还不放心吗!”

酒馆老板把头转到莫扎特的方向不让萨列里看到他的表情,但莫扎特迅速露出了一个心虚的龇牙笑,于是萨列里知道他大概是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都不收加班费的。”莫扎特可怜兮兮地补上一句。于是酒馆老板在他头发上揉了一把就离开了。

莫扎特去柜台翻翻找找开了一瓶酒,把酒瓶和一个杯子拿过来,又把萨列里桌前的椅子调转过来坐在他对面,手臂叠放在椅背上。

萨列里看向那瓶酒,标签对他全然陌生。

“一直想喝,一直买不起。”莫扎特给两人倒上酒,才抬眼看他。“算作小费?”

萨列里微微挑起唇角当作回答。于是莫扎特一口喝掉半杯,心满意足地对他笑。

“这是你第一次给他看店。”萨列里平静地说。

莫扎特正在准备喝第二口,一下子被呛住。

“您是、您是怎么——”莫扎特在咳嗽的间隙挤出几个字,随即想到自己翻酒柜的不熟练恐怕都被这个人看得一清二楚。

“工作时间长也不一定就熟悉嘛……”虽然是明白了,却还要争辩几句。

“你大概也不是这里的驻唱。”萨列里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液,对于平常的酒来说过于甜了一些,却正是他喜欢的味道。莫扎特大概是通过喝他的酒了解了他的喜好,想再给他推荐一种——说起来他是从不用别人用过的餐具的,这次竟没有丝毫的不适感。

“不是。”莫扎特耸了下肩,像是料到他会知道。“沃尔夫冈是一只放纵的鸟,在全世界的酒馆和路边谋生,仅此而已。我吸收他们的故事,化为音乐,再唱给他们听。”

“维也纳有太多美妙的音乐了,加之这里的老板待我不错,因此在这儿多住了几天。”莫扎特微微停顿,舔舐杯子的边缘,又抬眼看他。“我本来明天就要离开的。”

萨列里只是回望过去,不发一言。

“——既然遇见了您,再唱些日子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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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列里再次走进那家小酒馆已经是两天以后。这次的活儿比较棘手,多耽误了他一些时间。实际上,萨列里完全不用为自己的失约感到不安。毕竟那天晚上莫扎特并未做出任何邀请,萨列里也没有给他任何承诺。

但萨列里对上莫扎特从钢琴后投来的目光时,他还是莫名其妙地感到有点心虚和愧疚。

曲子正到间奏,莫扎特停止了歌唱,只是轻轻地释放出温柔如水的琴声。他平静地注视着萨列里,像是要把他读透。

“晚上好。”琴音快要结束的时候,他才终于露出一个活泼的笑容来,随即放开了声音高歌。萨列里微微颔首,找了角落坐下。在人群中隐匿自己是杀手的基本技能,萨列里掌握得尤其好,以至于莫扎特唱毕以后竟一时间也没寻到他。

那双眼睛里的失望和迷惑并不明显,但被他终于发现萨列里时脸上的惊喜一衬托,就格外清楚了。

“我还以为您不喜欢今天的音乐,先走了呢——不过我知道您不会的。”莫扎特丢下琴,抓过一瓶酒两三步跳过来,一边倾倒一边说。没等萨列里开口,又得意地解释道,“有谁会不喜欢我的曲子呀!”

“它们的确美妙绝伦。”萨列里看着他自作主张地选酒——仍是从未尝过的种类,而从莫扎特跃跃欲试的样子来看,他恐怕也是一样。

“您啊——”莫扎特顿住了一会儿,颇为认真地看着他,像是在确认萨列里的这句褒奖是出自真心而不是奉承或者敷衍,又随即露出了笑意。萨列里觉得自己的脸皮或许变薄了,对这样的凝视开始有些招架不住,有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莫扎特要过来给他一个亲吻。

后来萨列里才知道,莫扎特曾经是化名阿玛德乌斯的宫廷乐师——调查一切的偏执狂,您永远不要阻止一个大名鼎鼎(或者说臭名昭著,随您喜欢)的杀手太过小心——当时他完美地展示了自己独创的歌唱形式,收到的却是几句扶着额头的“太多音符”。

世人眼中再自信的人,也许还是需要一点鼓励的。这有违萨列里向来的含蓄,但他不介意为莫扎特破例。

只是不知道当莫扎特知道了他真正的身份,他还愿不愿意接受萨列里,担上“杀手同党”的罪名。

您看,世人眼中再冷漠的杀手,也许还是需要一个朋友的,一样的道理。

萨列里沉默地想着心事,没注意莫扎特早就停止了歌唱,而是专注地和他对饮——用那种我干了您随意的气势。

等杀手先生回过神来,才发现莫扎特正趴在桌子上挂着一副傻笑盯着他,不知看了多久。桌上的酒瓶子已经空了。

萨列里赶紧去看标签上的度数。看了一遍,又确认了一遍。然后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醉成一滩快要从桌子边流淌到地上的莫扎特。

他怎么不把酒精灯盖子掀开喝那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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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左转——
一直朝前——
然后向南——”

“南是我们来的方向,莫扎特。”

“百米大桥边,自有音乐把屋建——”

“我再说一次,这是大街上,不要唱歌了。”

“——就在南边!”莫扎特神秘兮兮地笑了,抬手抡了一个大大的圈差点扇到萨列里头上。后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按住那只不安分的爪子,开始后悔把莫扎特送回家的这个决定。

“要不就不能押韵了。”作曲家小声嘀咕着。

而当萨列里按照那些含混不清的指导走到一座桥边时,才真正理解什么叫俗语讲“上北下南”。

桥下的那片小小石板上放了枕头和一床被子,枕巾里露出几张未完的谱纸。周围用滑石画出一个白圈来,萨列里知道那是在宣布铺位的归属。月光下那块石头显得格外潮湿而冰冷。

这种流浪汉式的栖息地唯一的好处恐怕就只有隐蔽,毕竟即使是对于一个顶尖的暗杀者,桥面到“床铺”的距离也太高了些——何况他现在身上还挂满了莫扎特!

“你每天就在这过夜?”萨列里皱起眉,隔着手套拍了拍莫扎特滚烫的脸颊。

“嘘——这是我们俩的秘密!——您假装我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把食指立在嘴唇前面阻止它们泄密!”莫扎特两只手都圈在萨列里肩上,显然完不成把食指立在嘴唇前面阻止它们泄密的动作。他想这么做来让自己显得更严肃,又不舍得放开萨列里。好在萨列里有足够的想象力来假装莫扎特已经把食指立在——

喂!

顶尖杀手觉得自己的智商在这短短几个小时内直线下降,他安慰自己是喝多了的缘故。

他回过神来,想起自己要说什么:“莫扎特,喂,沃尔夫冈!你得换个地方。”

“怎么,您也看上它啦?啊……我的确很喜欢您,可是这样我就没有地方住了!”莫扎特念念叨叨地被萨列里拖远,突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姓名,于是不满地大叫,“这位先生!我总不能一直叫您先生吧!”

正拽着他往自己家走的萨列里这才意识到他好像跳过了一个重要的步骤。

他的名字。

他的名字沾了太多鲜血和罪恶。他的确有几十个化名,但是——

“安东尼奥。”他说。“叫我安东尼奥。”

-

萨列里把莫扎特拎进他的房间时音乐家已经醉得睁不开眼睛,只是嘴角近乎固执地向上翘着,给萨列里看他那傻到极点的笑容,直到他在沾到枕头的第二秒沉入睡梦。

萨列里瞥了一眼怀表,他计划在凌晨三点去完成下一个任务,所以,他把目光放回莫扎特身上,他还有两个小时。

萨列里把床头柜推开一些坐到那上面,这样他一低头就能看到莫扎特的脸。而且,如果莫扎特突然醒来,他也可以假装自己只是在凝神思考。

音乐家安静地睡着。他还穿着那一身充满了闪烁亮片的衣服,过长的下摆被卷起来团在身边,像一朵过分鲜艳的玫瑰花。

萨列里不知道把他丢到自己的床上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但他知道这显然不是最安全的一个。他在整个维也纳有无数间安全屋,无数间安全屋里放着无数张床,他本可以把莫扎特放到其中的任何一张上。但他想要给莫扎特一点真实,给他自己的名字,带他到自己家里,就好像这样就会有一个人记住他。

萨列里倒了一杯水放到床头,数出两片安眠药来,想了想又放回去一片。他在内心还是有一些顾虑,又暗暗希望他能提前醒来。他想知道莫扎特会怎么看他。

在这以前,萨列里不在意任何一个人的看法。杀手只是一份工作,每个人都倾向于做自己擅长的事情,萨列里也不例外。

萨列里的天赋是屠戮,听起来很奇怪,但鉴于他的父亲也从事这一行业,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莫扎特——他离自己太远了。他就像他的音乐一样纯净、自由而崇高。那副身体里住着的是一个金色的、不容玷污的灵魂。

萨列里把药片丢到那杯水里便离开了,去做他的工作。回来的时候天正拂晓,他满意地看见莫扎特还老老实实地趴在他的枕头上,床头柜上的水杯已经空了。

看那一滴不剩的架势,他大概还喝得很开心。萨列里觉得如果就直接给他几片安眠药告诉他那是解酒药他应该也会全心全意地相信。

萨列里叹了口气,伸手把他拍醒。莫扎特朦朦胧胧地睁开眼,扶着头坐起来。

“您昨晚做什么去了。”他迷迷糊糊地说。

他的确睡了几个小时便醒过来了,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音乐家回忆起自己的醉酒,回忆起那个看起来总有些话要说的充满了秘密的人,好像叫做安东尼奥,还把自己拖到他家里——

莫扎特晃晃悠悠地走出房间,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都没有看到人,他甚至趴到了桌子底下去找,却只发现了桌板下面隐藏的枪和匕首。

“还是个武器爱好者。”下次可以写进歌里,他想着。但几十分钟过去了还没有人回来,莫扎特有些沉不住气了。想到之前他们在酒吧,他很自然地猜测安东尼奥把他送回家以后自己去找姑娘消遣时光了。

莫扎特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委屈。要把安东尼奥家里所有的零食都吃干净以示报复,他邪恶地想着。

然后他注意到床边的那杯水。

“算他还有点良心……”音乐家瞬间忘记了偷吃的事情,把凉水灌进干涩的喉咙里。

“您昨晚做什么去了!”他突然有了底气,加重了声音又说了一遍。

“你觉得呢。”萨列里淡淡地看着他。

“嗯——”莫扎特翻身下床,攀上萨列里的衣领。那里一如既往地干净平整,没有奇怪的颜色和痕迹。他突然就放下心来,再想到自己先前的猜测,不由感到一阵愧疚,脸上开始发红。

“想到哪里去了。”萨列里皱着眉,有点好笑地看着莫扎特松手后退。

“收拾完就离开这儿,我还有工作。”萨列里其实没有别的工作了,他偶尔接任务,扩充自己的匕首库,但更多的时候只是坐在钢琴前面,随手按出几个音符。

莫扎特接过他递来的外套,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一笑,然后往门口走去。

萨列里安静地等着门关上的声音,却只听到了一声小小的欢呼。

“我还不知道您家里就有一架钢琴!”莫扎特惊喜地叫着,“我是说,虽然我看得出您喜欢音乐,但这可是最新的一款——”

萨列里几不可察地挑了挑唇角,在莫扎特迫不及待地问他可不可以弹的时候矜持地点一点头。

“您知道,居无定所的糟糕之处就在于我永远不能拥有一架钢琴,”莫扎特一掀衣摆坐到琴凳上,“而弹酒馆里的琴往往会被各种条件拘束。”

他抬起手,于是自由的乐声从指尖流淌出来,那些活泼的、跳跃的、不羁的音符,那些曾经只属于莫扎特的音符,终于到达了另一颗心底。

萨列里从不知道音乐还会有光亮。但是在这个连琴键都因为黑暗而有些模糊的清晨,他的钢琴第一次有了温度和生机,映在莫扎特的眼睛里,显得那双似乎永远带着希望的眸子亮晶晶的。

这是一套很长的乐曲。莫扎特不知疲倦地演奏着,先前因为宿醉而显得有些疲倦的脸色被完全的喜悦填满,而倾听者几乎忘记了眨眼,直到眼睛因为太久的干燥而溢出泪水。

莫扎特和他的音乐牵引着他,让他的胸口随着他们的呼吸起伏,心脏跟着他们的节拍跳动。第一乐章结束,萨列里发觉自己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真正的微笑。为了这些充满着快乐和自由的音符。

看起来一直专注于自己的乐曲的莫扎特竟然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笑容,他抬起手,在敲击琴键带来的空气的余震中对萨列里眨了眨眼睛。

“我的荣幸。”他说。随即落下力道,开始下一段精美绝伦的乐章。

窗外逐渐明亮起来。晨曦的微光从地平线缓缓升起,在莫扎特扬起最后一个音符的时候落到他金色的发尖上。

“我把她叫做‘后宫诱逃’。”莫扎特不无得意地说。他现在完全在阳光里了。萨列里回过神来看着他,没在意他给这样的音乐起了这么个名字。

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被改动。任何一个音符的增加或者减少都会破坏它的完整性。萨列里从未听过如此完美的音乐,而他之前从未查到莫扎特在任何地方弹奏过哪怕一个片段。

“——我没和您说过吗?莫扎特作曲从来都不用钢琴。”看出他些微的疑惑,音乐家站起来行一个手部动作繁复的礼节,“而我很高兴您是它们的第一个听众。”

莫扎特没有问他“这首曲子怎么样”或者“您打算怎么赞美我”,因为萨列里就差把“这真是”几个字写在脸上了。(由于这位听众的词典里没有任何一个词语能够形容他这一刻的感觉,他不得不在形容词的位置留着空白。而萨列里的词库可是充盈得很。)

莫扎特稍微活动了一下有些酸麻的手指,抓着萨列里的手腕把他也拖进了琴椅上的那片新鲜的阳光里。

“嘿,这位先生,冷静点,您的心脏再这么狂跳下去就要累死啦。”他笑着在萨列里眼前晃了晃手指。保持沉默或者说,试图矜持的安东尼奥格外有趣。莫扎特有点想去戳一戳他的脸,那儿看起来柔软得很——

“莫扎特。”胸腔的震动让他的声音都有些不稳。萨列里抓住那只蠢蠢欲动的手,又攥了一把才放开。

“回到您的位置,我们就相安无事。”

他用力地说着,好像这样就可以掩去那里面的心虚。他站起来合上琴,甚至险些夹到莫扎特的手指。音乐家不满而疑惑地叫了他一声,他也置若罔闻。

“是时候告别了。”他退回到黑暗里,故作镇定地说。

沾过罪恶的人,哪有资格站到阳光下呢。他感觉自己如同一只吸血鬼,与黑暗和鲜血为伴,只能远远地注视阳光,在潮湿和阴冷里以苍白和血红祭奠自己的一生。

“你这个——”莫扎特有点生气了,他刚刚不是还喜欢自己的音乐来着?

萨列里沉默地等待他的愤怒,可莫扎特“你”了半天也没有下文。萨列里去看他的表情,发现比起气得说不出话,莫扎特更像是——找不到用词。

“你这——”莫扎特还在继续,现在事情已经变得有点好笑了。

可是——不骂不解气,骂他又舍不得。安东尼奥可是他这么多旅行中最最神秘又有趣的一个人了。

“——安东尼奥!”终于,他像下了什么巨大的决心一样大喊。莫扎特大步走到安东尼奥面前,像一只猫一样努力地让自己显得高大。

“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不喜欢我,你讨厌我和我的音乐!然后我立刻就走,从此再也——再也不回来了!”他一把攥住杀手先生的手腕,几乎要贴到萨列里身上了。

“我希望你离开。”这是最像假话的假话了。萨列里在心中叹息,尽管他的瞳孔正常,语气平淡,甚至目光里没有一丝波动——多年的经营让他习惯了欺骗,而萨列里不知道他应该感谢还是厌恶这个。

“骗子!”莫扎特把他的手腕攥得发烫,他又心痛又得意地把它举起来。

“你的脉搏和刚刚一样快,安东尼!”莫扎特说,他现在倒成了鉴谎大师了。

“承认吧,你喜欢我的音乐,也喜欢我,”他愉快地说,“你可以直接告诉我,这没什么丢人的。”

“出去,现在。”萨列里手上一使劲,莫扎特自以为攥得很紧的袖口不知怎么就滑脱了。萨列里把他一直拎到门口,那样子凶极了,如果他的脸红没有这么明显的话。

“我还能回来吧?”莫扎特不停地笑着,安东尼奥恼羞成怒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

回应他的那声“随你”细得像蚊子叫。

莫扎特被赶出了门,却兴奋地在走廊里手舞足蹈。他回身贴在猫眼上试图观察安东尼奥(视野里一篇模糊,当然了),却随即被屋里的人猛地合上了猫眼盖子。

怎么这样!——他自己明明也在偷看。莫扎特又好气又好笑地后退,转身,大步离开了安东尼奥的家。

噢,他大概很快就会发现自己不认路这个悲伤的事实了。

而一墙之隔的屋内,萨列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走回房间,在床上躺下,那上面还有莫扎特卷出的褶皱。

做点尝试,也未尝不可。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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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莫扎特果然如他所言,三天两头地往他家里跑,没有人提起换一个城市演唱的事情,日子也就一天天地走过去。

萨列里现在不常接任务了。莫扎特在身边的时候,他第一次地觉得,夺取生命的工作,简直是世界上最最糟糕的工作了。

也许是他身边的这个生命太过闪耀了,让他看到这世间伟大的魂灵。

“你是一个奇迹。”他曾很小声很小声地说过。

那时莫扎特正温柔地把手放到大型犬的耳后揉着,路遇的流浪狗一边舒服地哼哼着一边躺了下来。

多神奇啊,它刚刚还是一副要咬死一切的样子,莫扎特对它吹了吹口哨,它便安静下来。

“您不来试试吗?”他一边笑着躲避湿漉漉的狗舌一边说。

萨列里只是远远地,把手放到口袋里看着他。

“您不会想知道我第一次见到动物的时候做了什么的。”他面无表情地说。

那时他甚至还没有到学龄,邻居的狗跑到了他家的花园里,蹲在他面前摇着尾巴。鬼使神差地,安东尼奥伸出手扼住了它的喉咙,随即又触电般地松开。

他的父亲就站在旁边。他威严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很好。”他说。“你和我一样,为了杀戮而生。”

在他的目光里,安东尼奥又一次伸出了手。这一次他有些用力了,几岁小孩子的力气不足以杀死一只比他还要大的大型犬,但足以使那只狗感觉到危险。

两个萨列里沉默地看着那只狗挣脱出来,满脸难以置信地跑回主人的家里。

“这个,就是你的命运。”他的父亲走回了屋子,留下安东尼奥低着头,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您总归不会吃了它吧!”莫扎特笑起来,狗狗盯着他的笑容,也咧开嘴,学着他的样子微笑。

“我那个时候啊——见到什么都想教他陪我唱歌弹琴,还用各种卑鄙的手段威胁他,”莫扎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就像您想的那样,我对那可怜的猫咪说,‘你再乱动,我就亲自吃了你!’可那猫不为所动,甚至还在我的琴上抓了一把!

“可现在呢,您看——我热爱它们,它们也喜欢我。”

狗狗更加用力地舔他,用爪子把他按得蹲不住。这让莫扎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在它身上揉搓着。

这可真是太不卫生了。萨列里撇了撇嘴想道。他也许说出来了,因为莫扎特下一刻对他解释道:“这是达蓬特家的狗,习惯放养。我一直觉得它没走丢就是个奇迹。”

“至少它能保护好自己。”萨列里说。他们都记得那只狗狺狺狂吠的可怕样子。

“是啊。”莫扎特停止了和大型犬的玩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萨列里递去一条手绢让他抹了抹脸。

“他足够强大,所以足够自由。”

莫扎特拍了拍它,于是狗狗不紧不慢地放开他跑远。

回头望了望,莫扎特扯开嘴角笑起来。

“别总是这样苦大仇深的,安东尼奥!你看起来像是我的数学老师。”他在萨列里的肩膀上拍了拍,“走啦,大师——饮酒时间!”

“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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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如此的顺理成章,直到萨列里突然发现,他的百灵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出现了。

不去酒馆,也不来他的家里。

萨列里如今已经彻底远离了他过去的工作,这让他的一天太过清闲无聊了,这让莫扎特的消失格外的引人注意。

起初只是三天两头的消失,后来便愈演愈烈,他发现自己已经有五天没有见到莫扎特了。

莫扎特可能离开了这个城市的想法击中了他,让他不敢去确认莫扎特还在不在。

萨列里犹豫了一整天,还是打算去他的住所(如果那也能被称作住所的话)看一看。

那天酒精侵袭过的大脑不如平时那么好用了,但萨列里还是想办法找了过去。

在那个粉笔画成的圈圈里,莫扎特趴在地上,面前是厚厚的一沓乐谱。

他的衣服已经有明显的泥土痕迹,头发也乱得不像样子,从桥上萨列里听不清也看不清,但他能感知到那具身体在剧烈地颤抖。

别开玩笑了。

萨列里深吸一口气,为自己晚了这么多天才过来而后悔万分。他顺着桥边滑下去。

“安东尼奥!您来啦!”莫扎特转头看了他一眼,这让萨列里几乎有些站不住。

小太阳的火苗看起来那么的微弱,只有手指的移动一如往常的迅捷。

“沃尔夫冈,别写了,这是什么?”萨列里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

“您喝酒啦?”莫扎特凑过去看了看,“今天应该去给您唱歌的——”

“这是什么。”萨列里伸手去拿那份乐谱。

莫扎特却像受惊的孩童一样一把把它护在怀里,说什么也不让他拿:“我也有工作的,萨列里!”

“你之前没有。”

“这是——一份特别的委托。”莫扎特含糊道。

“你看起来快要死了,莫扎特。”萨列里强作平静地说。

“这是必要的过程。”莫扎特小声说,“他不让我和任何人讲,但是您不一样,我还是要告诉您——

“这是一首安魂曲。”

-

萨列里不费什么力气就查出了委托人。冯•瓦塞克伯爵,如果那就是他的真名的话。

伪装成死神?要莫扎特交出他最后的安魂曲?骗取莫扎特的才华——甚至生命——来为自己增添荣光?

萨列里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怒火。

随后他接到下一份委托。要知道他已经许久不做这种事,来找他的人也越来越少。

萨列里烦躁地拆开信封,看到熟悉的名字之后停顿了一秒钟,露出一个近似恶魔的笑容。

没有理由拒绝,不是吗。

-

事情同他的计划一样顺利发展着,把粗心大意的伯爵引到漆黑的小巷易如反掌。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他反手把人击倒在墙上,咬牙切齿地问他。

“我——”

“为了你那可耻的虚荣和嫉妒,你欺骗了一个至纯的灵魂!”萨列里低声说,在对方逐渐膨胀的惊恐中捏紧他的喉咙。

也许在某一个瞬间,莫扎特让他感觉到的生命的神奇和伟大回到过他的脑海里,但无疑如飞鸿过境,在下一瞬间就了无痕迹。

萨列里收紧了手指。

在另一个瞬间,萨列里内心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要选择这种最危险的手法,也许用他的匕首——总之不要像他现在这样,留下这么多的证据。

萨列里第一次为自己叹息,看来他到底还是一个享受夺取生命的恶魔。

“安东尼奥?”

这是萨列里听过最轻的声音了,几乎只是气流的一个哆嗦,却在他脑子里炸出轰的巨响。

瓦塞克伯爵抓住他这一瞬的僵硬抬腿猛踢,而萨列里连晃都没晃一下,只是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迅速把刀尖划向他的喉咙。

直到一双白得有些过分的手猛地把那柄匕首推到一边。

“萨列里!”意识到事情将如何发展,现在那个声音大起来了,带着那么浓的悲伤。

好啊,他的小百灵什么都知道了。

“松手。”萨列里咬着牙迸出一句,他当然可以把没什么力气的音乐家扫开然后完成他的任务,但他知道莫扎特也可以在最后一刻挡在瓦塞克前面而后者显然不会拒绝。

任何事情都不能以莫扎特为代价。

“你不能杀他!你不能再杀人了!”莫扎特语无伦次地说,两只手反向握紧了刀柄。

“他让你写安魂曲。”萨列里不爱好杀人,但有些愤怒就是会吞噬理智。瓦塞克又试图挣扎,这一次萨列里用手肘把他撞得昏了过去。

“是我自己要写!这个人没有罪过!”莫扎特一把夺过那把匕首,几乎是生气地发誓,“安东尼奥,只要我还在,你永远不可以再夺取任何一条生命!”

萨列里什么也没有说,他早该想到的。也许莫扎特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他真正的身份,但他会做的最后一件事才是仇恨。

是啊,连自己都原谅了,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萨列里这样想着。

看着一向自持的萨列里发红的眼睛,莫扎特又放软了语气,“求您了,我余生所有的曲子都为您而写,好不好?”

他拒绝不了莫扎特。可是——

“他看到了我的脸。”他抬起头。

莫扎特猛地咬紧了嘴唇,像是刚刚想到这个可能,又像是棋局中一直不想被人注意到的落子被看穿。也许结局从一开始就已被注定,他有些悲哀地想着。

“那我们便走。”几秒或是几个世纪以后,莫扎特说。“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报纸,没有通缉令的地方。你过去手上沾的血,让雇佣者去负责。”说出这几句话几乎用尽了莫扎特毕生全部的自私。“然后我们给他们的家人寄钱一直到死为止,我们为他们祷告,做什么都好,但你不能再背负更多的罪责了!”

萨列里用力闭了闭眼,感觉到莫扎特犹犹豫豫地想来触碰他。他扯过一张纸,用左手徒劳地写下一句关于报警的威胁。

莫扎特的手里还握着那把匕首,萨列里把它接过来放回衣服的暗袋里。

“你是对的。”他感觉冲向头顶的血液渐渐落回原处,“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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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列里从不畏惧逃亡,而莫扎特早已习惯了流浪。

没有告别、没有打点东西,只有他们两个人,在马车里笃笃地前行。

只是有一个人大多数时候都在沉睡着。

萨列里转头看了看他的百灵鸟(他有多久没唱歌了?),又一次被那样的脸色所传达的信息攫住心脏。

“La Fa Re Re Do——”他听到身边的人轻轻地哼唱。

萨列里闭了闭眼睛。

不,别。

“我的笔呢?”莫扎特迷迷糊糊地在身上摸索。

“休息一会儿,沃尔夫冈。”萨列里对他说。

“这是我的安魂曲,”莫扎特起来看他,语调那么悲伤,“她快要赶不上了。”

说完他就合上了眼睛。

萨列里吓得一颤,伸手去探,然后长出一口气。

是——是睡着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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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第一个星期过去的时候,莫扎特已经坐不动车了,萨列里就租了一间旅店。

他们都知道在这儿住不长。萨列里知道是因为有人很快就会来追捕,而莫扎特想的却是另外一种事情。

他们都不愿提,但总要发生的事情。

如果说萨列里之前还抱有一丝希望的话,那希望也在莫扎特期许的眼神中化作了灰烬。

“安东尼奥,请你帮我完成我的安魂曲。”他坚定地说。

萨列里眨了眨眼睛。过去的这些天他已经记录下来了莫扎特哼唱出的那些破碎的曲调,在莫扎特睡着的时候把他们工工整整地抄写出来,在这抄写中他窥见了天国的一角。但他知道莫扎特不是这个意思。这一次,他的百灵要把天国交予他来构建。

萨列里感到一种古怪的感觉自胸口上升。看啊,注定会被地狱禁锢的恶魔,竟然也要去歌咏天国。不相信魂灵的亵渎者,竟然要装模做样地去抚安魂灵。

可如果莫扎特觉得他可以,如果这能让他在最后的时刻感到一些慰藉——

“我一直会帮你。”沉默许久,萨列里应允道。

“谢谢你……安东尼奥。”莫扎特用力地握紧了他的手,随后如释重负般躺了回去。他轻轻地笑了两声,“这部曲子需要最为诚挚的心灵来书写,其他的,倒显得不那么重要。”

“那你就交给我?”

“哎呀,我的好大师,您都家财万贯了,可房间连点银具都没有,”莫扎特笑道,“却有一架钢琴,那琴可是价值连城——”

我有银质的匕首。萨列里想,但他觉得自己还是保持沉默为好。

“所以至少您对音乐有一片诚心。那天晚上我在您家里转了转,桌子底下,床板边上,那里都有武器,可是钢琴却整个儿干干净净……我、我是说——”

“没关系。”萨列里呼出一口气,“我知道。”

“——所以我才能放心地把它交给您。过一会儿我把我的思路告诉您,剩下的部分应该就不成问题了。”

“好。”萨列里撇开视线。真好,现在他要么荣光百世,要么遗臭万年。这部安魂曲会是传世的作品,这毋庸置疑,而他的名字也会跟着莫扎特的光芒一起被记住,被代代传承。

可是萨列里不想要被这样记住。他生于黑暗,为什么一束光就能把他整个儿变成明亮的?或者说,他为什么要贴在莫扎特身上被记住?作为酒液滤下的渣滓,还是光的阴影?

算了,萨列里叹息一声,人都死了,还想些什么呢。

这时太阳在天边缓缓地垂下去了,地平线带着它无尽的黑暗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凑过去,吮吸夕阳的边缘,也吸去了天空上那层灰白的亮光。

“打开窗户吧,安东尼奥……空气太闷热啦。”莫扎特喘了几口气。萨列里握着他的手,像握着一块冰,但还是为他推开了窗,任寒风和一点稀薄的阳光洒落到莫扎特的胸膛上。

“您听着,下一段是‘落泪之日’……”莫扎特喃喃地说道,那声音那么小,萨列里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迅速地抓过纸笔为他记录下来。

莫扎特现在和醉酒的那个夜晚很像。他脸颊飞红,眼睛里泛着雾蒙蒙的水汽,声音模糊而柔软。不一样的地方只在,那晚他饮下的是烈酒,今日则是死亡。

“我尝到它的味道了……”在破碎的音符之间,莫扎特忽然说。

萨列里有些恐慌地看向他,墨水猛地在纸上洇出黑色的一团,像是一个过于硕大的音符。

莫扎特却只是笑了笑,“——是甜的。”

接着他好像突然忘记了安魂曲的事情,对着萨列里滔滔不绝地讲起来。他讲他的故乡,讲教堂穹顶彩色的玻璃,讲他游历的每一个城市,遇见的每一个人。他讲得眼睛发亮,神采飞扬,在回忆的过程中时不时露出灿烂的笑容。

落日下沉,在空气层中反射出它全部的光线,天空忽然又明亮如初。

萨列里知道这是什么,他对这飞升的激素半是感激半是怨恨。它给予他们最后的温存,也延长着两人的痛苦。但他耐心地听着莫扎特的每一句话,想知道莫扎特的故事里会不会有他的踪迹。

他的小百灵声音渐渐变得嘶哑,忽地吞掉了一个音节。莫扎特眨了眨眼睛,又试了一次,却仍发不出声音,可他才刚刚讲到巴黎呢。他有些迷茫地看向萨列里。

“我为您把窗子关上吧。”萨列里几乎被这猛然聚焦的目光吓得跳了起来,慌慌张张地起身去触碰窗框。但是莫扎特抬起手制止了他。音乐家看起来接受了这件事,平静地摇了摇头。

“谢谢,安东尼奥,谢谢你。”他用口型说道,雪花落进年轻的音乐家眼睛里,让那儿亮晶晶的,闪烁起一点水光。他挣扎着抬腕,把萨列里的手,那曾经被多少血液浸透的手指送到唇边。

莫扎特的唇轻飘飘地从他指节间拂过,像羽毛落在水面。那是一个告别,也是一个宽恕。

“Au revoir,mon am..”

最后的一个音节随着他的呼吸破碎在冬日的凛风中,萨列里没能听清莫扎特决定留给他的称呼是“ami”还是“amour”。

窗外的街景倏然被白色晕染,像是世界对他的哀悼。

萨列里跪他的床前。雪花一簇一簇地堆上窗棂,像天鹅抖落的残羽从灰扑扑的天空笔直坠落。

萨列里失去光彩的眼睛里映入一线金色,让他的心脏久违地狂跳起来。他几乎是感激地抬起头,看到一些雪花逆着飘上天空。

换任何一个人,都会认为这是风把他们带回高处,而那奇异的金色只是阳光的痕迹。

但萨列里看到的是天使的翅膀。他看到莫扎特的灵魂从自己的身体上站立起来,对着光转了一圈,欣赏自己背后的双翅。他闭上眼,感觉自己的前额落下了一个微凉的吻。

这便是真正的告别了。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天使的踪影,唯余几朵金色的羽毛夹在雪花中上升。萨列里伸出手捉住其中一枚,看着它在指尖融化成一滴晶莹的泪水。

太阳彻底地沉了下去,世界一片黑暗,只有雪花反射着些许阴冷的光,像是天空隐秘的眼泪。

他突然俯下身印上莫扎特灰白的嘴唇,妄图把它们变回原来那诱人的、玫瑰一般灿烂的红色。

-

他的身边是大朵的玫瑰,一直蔓延到心口的红色像是燃烧的火焰。玫瑰藤蔓与成篇的乐谱纠缠着,仰视正在指挥演奏的音乐家。好在莫扎特指挥从来不用看谱,不然玫瑰也会斥责它们的不敬。

萨列里长久地凝视着他最后的作品,月光长久地凝视着他。

他在这一天里做了很多事情。他从自己的工作室拿走了所需的药品,在那里整理了那首未完的《安魂曲》。萨列里把残章断句连接起来,工工整整地誊抄了一份,却始终没敢继续写下去。他要怎么继续?他以什么继续?他现在甚至已经不是完整的人了。

也许留下一半的空白反而更好,他对自己说。

萨列里在深夜把莫扎特带到了教堂。最后,他的百灵也成了他的作品。

“睡吧,我的百灵鸟。”要不是喉间的滚动,任谁也不能发觉萨列里刚刚说了话。

萨列里把手指抚上莫扎特柔软的金发,卷了卷那俏皮的发尖。这无疑是他最完美的一次创作,每一个细节都精美绝伦。

不……并不是每一个。

萨列里在那艳红的蔓延至莫扎特心口的玫瑰上停下眼神,缓缓露出这么多天的第一个微笑。带着绝望的释然。

一把匕首出现在他的手中。萨列里安静地凝视它,随后毫不犹豫地将它放到了腕间。

于是鲜红的颜色落下去,就像是莫扎特的血液流出来,化作猩红的玫瑰一样。

如果莫扎特还有意识,一定会用力地把自己的手覆在他的手上制止他,但他只是沉睡着。萨列里便知道他是真的离开了。

他半跪下来,亲吻莫扎特染血的指尖。

“只要我还在,你永远不可以再去夺取生命——”

他想起来莫扎特悲伤的喊叫,而直到这时,如果他有生存的信念,还是能够站起身给自己的手腕上好绷带,然后安安静静地睡一觉,从这个过长的幻梦中醒来。

但他只是跪在那里,看着红色把彼此连接起来。他知道自己鲜血流尽之后也是见不到莫扎特的。那么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

萨列里没去想,也无暇去深究。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在逐渐流走,胸口轻飘飘的。他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欢快的歌声,一如他们初遇的那个傍晚。这就是他脸上凝固着微笑的原因了。

这个冬天,维也纳失去了两个灵魂。

一个飘到了天堂,一个坠向地狱。

Ⅸ.

萨列里合上眼。朦胧间回忆捉住了他,初遇之时莫扎特的歌声在远处飘荡。

——唱诗班的孩子们踏着未明的泥土路走向教堂,一路走一路高声歌唱,赞美着赋予他们音乐的神明。

鲜血一滴滴坠落,在空气中被逐渐氧化,落到地面上蜷缩成绝望的一团。

——牧师拿出钥匙,为他们打开教堂的大门。

萨列里露出最后的微笑。

——大门打开的声音沉重而庄严,像是管乐器的一声低鸣。

躯壳的头颅低垂,灵魂掷地有声。

——忽然,合唱的一个声部被孩童的惊呼替代。接下来,惊呼声越来越多,叠在一起压过了仅剩的高声部里最后一个女孩子的吟唱。

“怎么了?”

牧师跟着孩子们的目光望去,随即定住不动了,钥匙脱手落地。

后来别人问起时,他坚称那一刻他看到了神。

那时,晨光透过教堂彩色的玻璃窗,在这位神明的金发上晕染出炫目的光圈。教堂的钟声在空中回荡。

孩子们尖叫着退开,引来人们的上前。但或许是由于还有一个人低着头跪在他身边的缘故,没有人敢真正靠近。

牧师走上前,颤颤巍巍地探了探一边低头那人的动脉,随即在胸口画出一个十字架来。

人群发出一阵细密的叹息。

“他是谁?”

“是这个人杀了他?”

“他为何而死?”

他们之中,有些人同情,有些人惊惧,有些人定定地凝视着乐者胸口的玫瑰,恍然有种它们也要开口唱歌的错觉。最后这些人暗中赞叹这绝美的艺术,再在心里批评自己的不合时宜。

在人群最外层,那个女孩停下了歌唱,仰视着这个面带温和笑容的金发年轻人。

“是音乐啊。”

她说。那声音虚无缥缈,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END.

*阿凉说她喜欢所以我很快乐!!()
我是做过什么竟然能骗到这么一位神仙朋友
那什么,如果还能骗到feedback的话——(开始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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