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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ise a glass to freedom🎵

  嘉木Lynn  

【极乐迪斯科/哈里让】逆向河

原作:极乐迪斯科(Disco Elysium)

配对:哈里·杜博阿/让·维克玛,哈里·杜博阿/金·曷城(一点点),金·曷城/让·维克玛(更少的一点点)

后马丁内斯,1.2w字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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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交结案报告的第二周,让·维克玛仍然搞不明白他的搭档身上发生了什么。哈里·杜博阿——在一周的短假以后,带着一个正在缓慢消失的弹孔和57分局的王牌警督从警局正门走进来,又很快带着一个新的案件册从正门跑出去。他仍然没有完全捡起昔日那份混账的劲头,看起来也没有喝酒,至少没有喝醉。就好像他把自己人格的一部分也随着龙舌兰日落永远留在了马丁内斯的冰窟窿里。遗忘挺好的,维克玛苦涩地想,把情人和旧日的记忆全都蒸发掉,或许这就是从痛苦中解脱的唯一方法和必然代价。问题只在于,他至今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一次撞车,一场烂醉,把漂亮领带系到电风扇上,再把脖子伸到领带里去,触发某种防御机制。天啦,再不做点什么,这个醉鬼会把我们全都害死的!哈里的细胞漂浮在酒精里惊叫。我们又做错了什么?细胞们立即召开一场非正式的听证会,审判罪魁祸首,齐心协力把双重荣誉警督的记忆抹杀掉。要区分哪些有益处、哪些有危害有点儿太精细了,他们分辨不了,更何况,一切看起来都挺有害的。于是,警探带着宿醉的头痛和腥臭味从一团乱的床上爬起来,回到同样乱七八糟的完全陌生的世界。让·维克玛不知道这些,没人告诉他。特兰特带点抱歉地解释,他也还没完全理解这套运作机制。如果维克玛曾经深入思考过搭档嘴里念叨个不停的胡言乱语,或许他自己能够理解一部分。但无论如何,他没法像哈里尔·杜博阿那样思考,因而也没法复制这套流程,把自己的记忆也抹除掉,在新世界碰碰运气。更别提那会是完全的失职,他的自尊不会允许的。

 

“我们那位迪克·马伦哪去了?”麦考伊问了一句。不过,相比于关心哈里的具体位置,他更可能只是看到维克玛又焦虑起来了。

 

“在外面给我们惹麻烦吧。”维克玛说。他被这提示惊醒过来,停了脚步,伸手在西装内袋翻找口香糖,想起是杏子味,又猛地停下动作,改从抽屉里掏烟盒,这一次顺利得多。

 

“和曷城一起?”

 

维克玛点燃了烟,火光用力地亮起来。“是。”

 

“别担心,让。”茱蒂特说。

 

我他妈的看起来像是在担心吗?维克玛的话到了嘴边,想起自己现在的样子。在办公桌旁边走来走去,脑子里全是哈里失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在抽烟。他看起来不在担心。他是在*辐射*担心,让整个分局都跟着不得安宁。维克玛把话咽回去,只烦躁地挥了挥手。

 

两个小时以后哈里回来了,身边站着新入职的金·曷城警督。维克玛早已听说过他,但即使他没有,得知这个人和自己那位发了疯的搭档共事七天就已经足够让他满怀敬意。在和*金*搭档以后,哈里看人的时候不再眼睛乱转,而不久以前他还在声嘶力竭地叫他们全都滚蛋呢。失忆的魔法和金的魔法。维克玛不会在魔法面前感到挫败的,他知道自己的极限,于是他只感到敬意。

 

随着哈里和金迈进门,所有人都用余光瞟随迁警督。说句话,让·维克玛,随便说句什么。但是不,他的脑子里没有和他说话的声音能给他提供建议,舌头又挑了最好的时候打了结。事实如此,他没法想出任何一种招呼。但他抬头看了,哈里也正看向他。

 

什么都别说。维克玛用目光传达。

 

一声“让!”同时从哈里嘴里冒出来,哈里的后半句失去了底气,近似条件反射一般挥了一下手,又很快缩了回去。“我们回来了。上午怎么样?”

 

维克玛感觉到茱蒂特已经欲言又止,特兰特也从自己的座位里抬起头。他对这一套太熟悉了,就像是某种不断重复的电影片段。“让。”略带埋怨地,“别又吵起来。”他都能背下来了。

 

维克玛僵硬地转头,看向金,“挺好的。你们呢?”

 

“我们走访了好些人,当天晚上路过的安娜,住得最近的画家阿尔贝,”哈里转接了这话,掰着指头,“还有听到了声音的……他叫什么来着,金?”

 

“还有下游的一些住户。基本上是案发现场周围一公里的所有可能的目击者。”警督补充道,语气介于无奈和满意中间。

 

“是啊。他确实喜欢这么干。”维克玛干巴巴地挤出一句。

 

金点了点头。“我把今天的报告整理出来。”他回到了自己的工位。那是分局临时腾出来的位置,不在哈里对面。目前仍然是维克玛坐在哈里对面的位置。

 

哈里也走到自己的桌子旁边,但没坐下。换言之,他站得离维克玛更近了。“我想再谈谈血墙的事。”他已经给案子起好了名字。

 

维克玛摊开手,身体后倾,“当然了。为什么不呢?我最喜欢旁……”

 

他猛然想起金就在一旁,于是咬住嘴唇,把后半句的讽刺咽了回去。但哈里似乎没听出来,给他省下了愧疚的机会。“金说鉴定结果要隔天出来,但我认为墙上的血不是死者的。”

 

维克玛点头。

 

“红色涂鸦出现的时间是两天以前的晚上,但没人在那时听到声音,惨叫之类的。死者可能是在更早的时间被杀死的,或者从其他地方搬运过来。一个孩子把他的盾牌掉在了桥下面,我们帮他去找……”哈里打住了,“最后我们在河的下游找到了刷子,也已经送去分析了,如果能检测出什么,我们就有了另一条线索。”

 

维克玛继续点头。因为他该死的除了点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通常他知道,知道在哪些地方需要加深思维,哪些支线和这个案子事实上没有关系。但是,通常,他才是跟在哈里身边跑来跑去的那个。 

 

维克玛移动视线,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头写字,眼也不眨。

 

加入了41分局,曷城警督就不再是一个旁观者了,一个客观的评论家,能毫无波澜地叙述哈里·杜博阿的所作所为。金仍然不想搅合进来,除非随迁警官要拎起哈里的领子要把他从天花板甩出去,那时候他可能会来劝说几句,但也会是因为他知道维克玛需要有人拦着,好化解他内心的怒火和无从解释的宽容之间的激烈冲突。在那以前,金不会来参与哈里和维克玛之间的事情。

 

“基本上就这些。”哈里总结道,“金和我晚上会再一起整理一次。”

 

话说回来,谁愿意呢?两个烂人打架,任谁也没必要凑过来,沾染一身腥苦的味道。维克玛一直知道这个,但重新认识到这个事实让他再次感到疲惫,无聊,无所适从。

 

“让?”

 

“我知道了,挺不错。”维克玛说,但没忍住仍以讽刺的称呼作结,“祝你们好运了,警督。”

 

别太苛刻了。忽然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脑子里响起。再给他点时间。

 

维克玛抬起头:“什么?”

 

但没有了,那个声音转瞬即逝。摸不着来源和去处。黑夜里一闪而过的火花,啪的一声。

 

“我说……谢谢?”哈里重复道,“抱歉……”

 

“别说这个了,算我求你。”维克玛说。哈里在自己的位置坐下了,欲言又止,想找机会再讲些什么。维克玛低下头,把自己的案件册子后翻了一页。

 

好啊,他想。我总算也成了一个疯子。

 

如果用脑子里有人和自己讲话来界定的话,他的发疯只持续了一瞬间。直到血墙案的结束,那个声音都再没出现。不过,一朝是疯子,永远是疯子。维克玛开始,尽管是第无数次地,以全新的眼光看待哈里·杜博阿。哈里仍然对自己嘀嘀咕咕的,会叫他的领带闭嘴,在接受新信息的几秒钟以后得出一个跳脱的结论。有时候,维克玛完全能想象到那些声音彼此争执不休的样子。

 

一种罕见的精神疾病,特兰特会很感兴趣的。常见症状是空想,呓语,精神亢奋,眼神涣散。由于酗酒引起的吗?特兰特带着一种礼貌的同情微笑:不如说是心碎吧。维克玛漠然摇头又点头,无论如何,得知自己的搭档疯得不那么随机还挺令人宽慰的。

 

“所以你会这么觉得,只是因为……你‘脑子里的声音’这么说了?”在他们刚刚开始搭档、哈里的风格还没有*那么*非传统的时候,维克玛这样问过。

 

那时四下无人,哈里蹲在地上,伸手轻轻抚摸死者,满怀柔情,不太礼貌。

 

“不是,”哈里说,维克玛刚要松一口气,他的搭档又加了一句,“我和他们讨论过的。”

 

那时哈里并没有失忆后这样懵懂无知,不会对每个人说他脑子里的伟大系统。因此在他第一次告知维克玛以后的许久,维克玛仍然以为这只是他没听懂的、哈里的另一个玩笑。

 

于是他配合地哈哈几声。哈里知道他不信,尚未衰老的警探用鼻子发笑,眉毛间残存一点逝去的爱留下的忧郁痕迹:“你以为这是个玩笑,随你。我不会向你证明的。”

 

 

 

“你相信我吗,让?”哈里说。

 

维克玛对着电话打哈欠,他困死了,“当然。”

 

“是同事那种的,还是……”

 

“搭档那种的。我是你的搭档。你这是什么蠢问题?”

 

“嗯……”哈里站在墙边,伸手轻轻抚摸墙面,满怀悲伤,略显古怪。

 

“如果你真的相信我,让,我需要你现在过来。”哈里说,“带上你能叫醒的所有人。”

 

 

 

听了这话,维克玛再次打量他,客观理性地审视他的瞳孔,最后深深叹气:“你不需要向我证明任何事。”

 

哈里迎着维克玛的目光,带点狡黠用那双眼睛对他眨,“怎么,开始后悔和我绑在一块儿了吗?”

 

维克玛翻个白眼,“有一点。”

 

哈里笑声扩散,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等着吧,维克玛!我们会成为空前绝后的一对搭档(We'd make one hell of a team)!”

 

至于这话后来是怎样悲情的方式证实的,整个41分局,加姆洛克,甚至一些机场的大厅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时哈里告诉他,前句台词由疑神疑鬼提供,后句口号是他自己想的。你给他们起了名字。维克玛说。当然了,不然我怎么区分呢?他们足足有二十四个。

 

“你听不到声音不意味着他们不存在,维克玛,所有人都会和自己说话的。我只是建了一个系统方便他们各说各的。”哈里终于把手从尸体的头发上拿下来了,顺便摘了手套,丢在一边。

 

“好吧。”维克玛仍然觉得挺扯,哈里看起来也知道他没完全相信,不过不再坚持。维克玛最后说:“好吧,只是,再有人问起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编个理由,别说是你脑子里的声音告诉你的。”

 

哈里对他眨眼,打手指枪。那个时候,维克玛觉得他*非常*酷。那时候哈里还不是现在的醉鬼杜博阿。哈里会喝酒,但不多,酒后也仍然举止正常。偶尔喝得多一些,也只是更亲切,揽着维克玛絮叨各种事情,恨不能把二十四个声音全复述给他听。这和酒精有同样麻痹人的效力,维克玛任由他喝,主动把他塞回自家沙发里。

 

直到哈里越喝越多,感情和酒精一个比一个浓烈,终于在他的身体里引发了第一轮爆炸,把哈里酿成了一个真正的麻烦。之后又是第二轮,第二十轮,最后真正的麻烦把警局的每个人都骂了个遍,在维克玛把他拖走以后又张牙舞爪地摔打臂长所及的一切,要把整个世界拖入灰域一般,哭得一点没有警徽照片上那人的影子。

 

这种狂乱的能量释放也影响了维克玛,在哈里发疯的时候他的脑子也跟着乱作一团,从悲伤到怒火到无力,可惜他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强力胶粘起的烂摊子,没能把他的搭档从深渊旁边拉回来,甚至不能阻止自己跟着坠落进去。维克玛把一切归因于酒精,而喝酒是哈里‘脑子里的声音’的主意,因此到了最后他只知道脑子里有声音的哈里是个精神失常的混蛋,忘记了曾经自己多喜欢他的直觉引导着他们抓住凶手的感觉。那时他们在雨水初止的清晨丢下资料满地的会议室跑出去,火红色的阳光落上分局棚顶的积水,一片细小的海闪烁波光。

 

现在,那片黑红色的混乱潮水退去了,或者说在爆炸中彻底蒸发掉了,哈里变成了一个随时准备好道歉,脑子里一片浆糊的失忆警探,看着身边的一切,像是灵魂住错的新生儿。一桩盛大的逆龄奇事,反向流淌的河水,认识他以前哈里是令人头晕目眩的三十岁,认识他以后倒退回二十岁,酒精又让他变成十岁的臭小子。如今总算一点不剩,最后一滴酒也流尽了。

 

坐在褴褛飞旋的长椅上,戴着不甚舒适的假发,维克玛想,自己认识的哈里·杜博阿是不是也太多了一点。朵拉历经磨难总算抽身了,金·曷城刚刚加入深渊旁的派对,只有让·维克玛,幸运又可悲的头号蠢蛋,像条藤蔓缠卷在哈里尔杜博阿身上,想走的时候发现一半已经渗透进去了,强行撕离会比从冰冻铁栏杆上撕舌头还疼痛得多。

 

这么想来,他会听到声音也不奇怪了。他和哈里搭档了那么久,又那么努力地试图理解这一切的运作。如果对他来说减轻痛苦的唯一途径是把这一切合理化,那为什么不呢。加入这个疯子,特别幸运的话,说不定也会有一个金·曷城站在他身边。维克玛对这部分一点信心也没有,他决定在龙舌兰日落那个方向碰碰运气。

 

不幸的是,在哈里没找回记忆以前,维克玛有至少一人半的烂摊子要收拾,没心思把这些事一一付诸实践。而哈里就像和他作对一样,始终懵懵懂懂,对自己仍在失忆状态似乎并不担心。

 

“逆行性失忆可以通过医学干预逐渐改善,”特兰特说,“但是……”

 

维克玛明白他的意思。在有人,主要指代金曷城,打圆场的前提下,哈里已经半只脚迈进了合格警探的大厅。如今的哈里积极办案,鲜少饮酒,只偶尔需要重新认识身边的一切。除开感情因素,维克玛其实能够忍受这个。分局一直缺少人手,即使从这个角度,他们也不能失去现在的杜博阿。

 

“那随他吧,想不起来就算了。”维克玛说。特兰特没有指出其中违心的成分。

 

即使维克玛也得承认,哈里确实是在变好的。至少在曷城警督面前,哈里总试着抬头挺胸,全不顾他那隐形的心脏病带来的模糊疼痛。但他毕竟仍然带着二十四个分裂的声音,非传统的破案方法在密封匣子里散布细碎的粉尘,逆行性失忆症则是在盒子边缘努力摩擦的火柴棒,火花在引发爆炸的边缘一次次危险地闪着。一次他经过一个生了杂草的电话亭,全无预兆地开始痛哭流涕,又为了止住哭泣砸烂了电话机。维克玛听见的版本里,曷城警督柔声安慰着他,并未因为RCM警官的当众嚎啕显出任何不自在。维克玛有些忧虑,希望曷城别是这就已经习惯了。习惯的下一步是同化,他们有一个哈里就够受的了。

 

这之后不久的某一天,警长把维克玛叫去他的办公室。“我不能让他这样在外面晃荡。”普莱斯说。

 

“曷城警督在他旁边呢。”维克玛回答得有点心不在焉。主要在于他已经记不得上次睡觉是什么时候了,也有他现在没有搭档的缘故。

 

“随迁警官。”普莱斯说。

 

维克玛眨了一次眼睛,集中注意。警长语调中的什么东西让他紧张起来。“是的,警长。”

 

“如果哈里连独立办案的能力都没有,那……”普莱斯停顿一下,只有半秒,随后说出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他没法担任重案组队长的角色。”

 

在过去的很多次,鉴于当事人往往正沉浸在酒缸子里掉眼泪,维克玛会在这个时候替哈里挣扎一句,他会撑过去的,我会帮他撑过去的。再给他一点时间。再给我一点时间。普莱斯在他疲惫的眼睛里扫视,随后看向一侧,微微摇头。好吧。

 

现在,哈里没在酒精里,甚至没在任何接近狂躁的情绪里。相反,他正和金奔跑在加姆洛克的街道上,一边道歉一边查案,同时神智清醒。但过去的那个哈里,维克玛所信任的,能交托名誉的,愿意为了他一次又一次迈进碎玻璃遍地的房间的哈里·杜博阿被灰域吸收了。崭新的哈里站在他面前,却转头问金,这些是谁,救命啊金,狼要把我给吃了。维克玛不该为一个他不认识的哈里做担保,或者说做出这个保证的人不该是他。于是他咬住嘴唇,犹豫着该说些什么。

 

普莱斯见他没有反对,叹了口气:“我就直说了吧。哈里不能领导特别行动小组了,我在想让你独自担任这个职责。”

 

这句话背后的暗示叫维克玛抬起头:“什么?”

 

“你很适合。”普莱斯说,“其他人……各有所长,但都不够周全。曷城刚来没几天,我没法立即提拔他。哈里在马丁内斯的一个星期,你证明了自己也有足够的能力领导这个团队。”

 

“不……”维克玛说,“我……”

 

“我理解,你有顾虑。我会给你时间的。”普莱斯说,“但你要知道,直接解散这支队伍的风声是藏不住的。各种猜测会接踵而至,对付那些东西并不比继续领导这个队伍要更容易。”

 

“但我只是一名随迁警官……而且随迁警官不能升职。”

 

“是的,只共享搭档的警衔,但那是在你们是搭档的前提下。你会有另外的警衔,除此以外和现在一样,你们仍然可以一起处理案子,叫哈里自己填他的报告,”普莱斯说,“鉴于你的升迁,曷城会成为他的正式搭档。”

 

最后一句话像一堵坚硬的墙猛地撞上他的太阳穴,维克玛感到眼前一花,黑色的斑点四下摇晃。他费尽力气保持住视野的平衡,缺氧的刺痛在胸口跳动着。

 

“当然,还有第三种可能。”普莱斯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防止他摔倒,“哈里找回记忆,精神也正常稳定。这种情况下,我很乐意他继续领导重案组。让?”

 

维克玛把手臂抽回来,“是。”

 

“像我说过的,你有时间考虑,但下一次有了舆论关注的案子,而人们没看到哈里领导这支小队解决的话,怎么说……”普莱斯摊开手,“我只能隐瞒到那时候了。”

 

 

 

维克玛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警长办公室的,他朝自己的桌子走过去的时候,被提交结案报告的金拦了下来。

 

维克玛眯了眯眼睛,聚焦到面前的人,“怎么了?”

 

警督有些失语,几秒钟以前,维克玛径直撞上了他,险些把资料撞翻。“你……还好吗,维克玛警官?”

 

“我挺好的。”维克玛咕哝道。他试图绕开,但金伸出手抓住了他。

 

“你的脸色不是这么说的,”金说。如果上一次还可以理解为是在走神,刚刚的猛烈摇晃让他担心起来了。金很确定如果他没伸手,维克玛会当众摔到地板上去。他放轻了声音,“需要我请检疫所的人过来吗?”

 

“什么?不用。我坐一会儿就行了。”维克玛说,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谢谢。”

 

金没说话的时候,他又加了一句,“真的。”

 

金松开手。在目前的状况下,随迁警官仍然非常努力地在给出最大的尊重。维克玛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了。哈里似乎抬起头问了句什么,又似乎只是看了一眼。

 

从普莱斯的办公室走出来以后,金似乎理解了随迁警官早先的反应。警长问了他对哈里尔·杜博阿的看法,更确切地,问了他对和双重荣誉警督搭档的看法。金不至于迟钝到反应不来暗示的事情。维克玛在他经过的时候看了他一眼。

 

他也和你说了。

 

金抿住嘴唇。

 

维克玛点头,呼气。在这一瞬间,金知道他们之间产生了一些东西,比从前的同事关系更安静,也更紧密。藉由哈里身上发生的事情,金和维克玛之间搭建起一条交流的通路。但他同时知道,在哈里的事情上,尽管出发点类似,一种隐性的分歧是存在的。区别在于金仍然相信哈里·杜博阿,维克玛的信念却已经把自己的心脏烧成碎片了。

 

“有时间去喝一杯吗?”在那天临近结束的时候,维克玛来找他。金没有预料到这个,尽管这完全不难猜。警长的提议给这位年轻的警官身上增加了太多压力了,金是另一个知情的人。他通常不喜欢被卷入这样的事情,同事关系……职称……之类的。但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事可以称得上勾心斗角的反面,而让……他仍然会想起在马丁内斯的最后一天,维克玛同他握手时的神情。金从椅背上拿起飞行员夹克,没去看哈里,和维克玛一起走了出去。

 

 

 

金在酒吧后院停下锐影,两人经过吧台选了角落坐下。金注意到维克玛一路上都在想事情,眉毛专注地微微拧起来,车里的安静并不让人尴尬。这是他和哈里另一个显著的不同。哈里像一株向外延展的巨大藤蔓,乐于和金聊起任何话题,金,你看,那里有一只鸟在看海;金,你想没想过把车换成氦气灯?与此同时维克玛的感情被缓慢而坚决地裹在心里,直到结出鲜红的果实来。

 

金要了一杯苏打水,维克玛看着酒水单犹豫了一会儿,指节对着冰啤酒敲了敲。不会让人喝醉,但足够让他放下戒心。他吞下两口酒以后念出了开场白:“抱歉,占用了你晚上的时间。”

 

金摇头,感到一丝好笑,“说你想说的吧,警官。”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是关于哈里的事。普莱斯和你说过了。”维克玛说。他仍然在主题旁边铺垫着,“嗯……关于特殊行动小组。他要把哈里踢出去。”

 

“啊。”金说。

 

“等等,普莱斯和你说过了,对吧?”

 

“警长……说得并不很详细,但我想是的,他和我传递了相似的信息。”金说。

 

维克玛做了一个‘那就行’的手势,“我不是想强迫你替我做决定,警督。他其实没给我多少选择,你知道吧。我没法强令哈里想起来,就像我当初没法强令他忘掉她一样。”

 

这话稍微有些越界了,维克玛立即意识到了这一点。但说出口的话没必要收回来,何况曷城警督早已经见过了哈里的最低点。“总之……”维克玛摇了摇头,弥补道,“只是想聊聊这件操蛋事。希望我不会……”

 

“你不会。”金打断道,但语气温和,“冒犯到我,如果你说的是这个的话。另外,你不必叫我警督。”

 

酒吧并不是个隐私的场合,有时甚至称不上安定,在这里大摆身份并不明智。维克玛点了点头,说了一句你也是。他又喝了一口酒,冰凉的液体灌进胃里,带起一路腐蚀般的灼烧感。如果喝得够多、酒精的度数又够高的话,甚至可能会产生一种即将被酒溶解的错觉。原先的哈里最喜欢这个。

 

“但我总是可以拒绝。”维克玛说。金眨了眨眼睛,不确定他指的是什么。

 

“我是说,拒绝这一切。”维克玛继续道,“所有的事。解散这个小组,把哈里留在马丁内斯。结束这个永远循环的游戏。”他在循环这个词上加了重音。

 

金垂下眼睛喝苏打水,没有回应这句话中的警示意味。

 

维克玛看了他一会儿,笑了一声:“好吧。也许他这次真的会不一样。但说真的,我已经懒得去希望了。上星期他在电话亭旁边哭,你肯定有印象吧?”看到金略微迟疑的表情,他长叹一声,“周四那次。当众那次。”

 

“啊……是的,我确实还有印象。”

 

“普莱斯要给失忆的哈里降职,但是仅仅是想起她就会点燃引线了,金。完全恢复记忆恐怕只会把事情变得更糟。但他又偏偏要我做这个决定。我同意了,就放弃了哈里。我拒绝掉,放弃这个小队,就放弃了我们之间仅剩的东西。”维克玛摇了摇头。“我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了。你觉得呢?”

 

金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觉得眼镜上沾了点东西,于是摘下来用手帕轻轻擦拭镜片,“我不认为我有立场发表意见,但就我看来……一切正相反。”他把眼镜戴了回去,看向维克玛灰色的眼睛,“无论你怎么选,你都没有放弃他。”

 

维克玛皱起眉,“什么?”

 

就在此刻,酒精终于开始对脑子的某个部分发挥效力。他感到金似乎低头笑了:“哈里的每一个选择都是他自己做的。他已经超过了四十岁,四十岁是一个我们为各自的行为负责的年龄。”

 

“但他喝醉的时候,我应该看着他。这是我作为他搭档的责任。”维克玛说。

 

“你完成得很好,不是吗?”

 

“很好?”维克玛拧起眉,“他醉成浆糊了,没有一天能够清醒地上班,他始终沉湎在失恋里面!我没法阻止他喝酒,没法阻止他发疯,没法留住他的记忆,现在连我们的搭档关系都留不下来……”

 

在他疯狂地致忏悔辞的时候,金喝着气泡水,一言未发。直到他觉得维克玛或许发泄够了,才在维克玛停下来喝酒的时候继续:“但他还活着。”

 

维克玛深吸一口气。

 

“说实话,在吊人案结束的时候,我没有想到我和哈里能全都活下来。好在最后那一天,我们非常努力,也非常幸运。但你和哈里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到了现在仍然在呼吸……”金对着酒吧窗户的方向看了一眼,“瑞瓦肖。仍然在瑞瓦肖的街道上巡逻,保护她的人民。”他的视线回到维克玛灰色的眼睛里,“这样不是很好吗?”

 

在这一刻,维克玛认识到了他和金曷城最根本的不同之处。他从前始终不明白金通过什么途径让哈里能够心甘情愿地按他的期望行事——他甚至从未清晰地知道金对哈里的期望究竟是什么,或者是否存在。因此他单知道金能“治”哈里,却不敢放心地把哈里交给金。现在金告诉他,哈里并不会被交给任何人,也始终不是任何人的责任。这件事让那枚果实红珊瑚一般的外壳逐渐柔软发皱。

 

他端起面前的杯子,咽下最后一口啤酒。“是啊。”他说。声音同样模糊不清,“是。天色迟了,我们回去吧。”

 

金有点惊讶,但没有发问,只是同样喝空了自己的杯子:“我送你回去。”

 

维克玛把两人的酒钱压在杯子底下,起身去拿椅背上的外套。金抬起头,看到他似乎笑了一下。

 

 

 

 

 

梦,当然是梦。维克玛知道是因为他坐在褴褛飞旋的长椅上。他们早就不在马丁内斯了。他戴着墨镜,世界笼罩在一层昏暗的卷边里,曾听过一次的低沉声音对他念白。又见面了,让。

 

“好吧,见你的鬼。”维克玛说。

 

见我的鬼?声音重复道。就这样?

 

维克玛抿着嘴,哈里从他面前经过,身上挂着一块可笑的渔网,披着亮蓝色的长袍。57分局的金曷城跟在他的身边。

 

看来他一点儿也没认出来你。

 

“他当然会一点儿也没认出来我。”维克玛回道,“他失忆了。”

 

但真的吗?

 

维克玛抬起头,正看见哈里对着旅店经理大叫,给我倒酒,我得喝了酒才能办案。加尔特气恼地不断重复,我看起来像酒保吗?!金曷城站在一边,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有时候你忍不住好奇,曷城警督是怎么忍受这一切的。

 

维克玛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拜托,到了现在你都不愿意承认吗?哪怕只是在梦里,哪怕是对着你的内心?

 

“承认什么?”

 

那声音没有回答。哈里的撒泼打滚没给他带来实质性的结果,悻悻地转身朝旅店门口走过去了。金仍然跟在一边,哈里刚刚的行为没有让他丝毫动摇。哈里又去和站在餐厅门口的一个年轻女孩搭起话了,净是些不着边的,“如果我想了解的是你呢?”

 

他们从褴褛飞旋的正门跑出去了,维克玛转身,看那扇门在他们背后关上,又转回来。晚些时候哈里回来了,步子迈得很大,右手里的黄色塑料袋里一顿乱响。他疾步穿过迪斯科球抛落的光影,一路走到旅店经理的前面。看,我找到了海鸟的替代品!

 

维克玛再一次深深叹气。“你是对的。”

 

嗯哼?

 

“我确实好奇。不,我完全想不明白曷城怎么能够忍受他。”

 

留心看,让。

 

圣桑小教堂的前奏不知什么时候响起了。哈里站在浅浅的舞台上,嘴唇贴着话筒,那身古怪的衣服在灯光里闪闪发亮。他的视线朝着舞台底下,落在金的眼睛里。随后又抬起来,看向不可及的虚空里一对闪光的肺叶。金看着他,面无表情,但被哈里的目光亲吻过的眼睛里仍残留着一点笑意。

 

“他妈的见鬼了……”

 

这下你知道了。声音说,金根本不需要忍受他。

 

金觉得这一切挺有趣的。

 

“可以了,停在这儿就行。”维克玛说。哈里的歌声中断了,维持着双目微阖的忧伤神态,手指棱角分明地包裹在话筒旁边。维克玛起身,从目不斜视的金曷城身边走过,一路走上楼梯,绕过环形的楼台,直到走到阳台上面。马丁内斯笼在一片细密的雨里,街道被雨雾沾湿,露出活润的深灰色。

 

维克玛点燃一支烟,对着雨呼出气:“我懂你意思了,他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我可没说过,他们才认识第三天。

 

“行,我说的,随便了。”维克玛说,“所以现在怎么办?”

 

他本可以把那首歌献给RCM的。

 

维克玛笑了两声,“献歌给RCM?幸亏他没,多大的一场折磨啊。”

 

或是朵拉。那首歌向来属于她,旧日的爱,旧日的、离不开的、消亡的爱。

 

“他失忆了,容我再次提醒你。”

 

那么,他只剩下他自己了,这首悲伤的歌该献给悲伤的他自己。

 

“没办法,”维克玛说,“谁让他那么喜欢曷城呢?”

 

他又吸了一口,烟雾从面前散去的时候,褴褛飞旋门口的涂鸦在雨中燃烧起来,金红色的火焰底下用血和燃油写着:总有一天我会回到你的身边。

 

哈里站在火焰旁边,艰难地咧嘴微笑。他的半身衣服沾着自己的血,脸色灰败,重心摇摇晃晃。他又停留了一会儿,随后朝着南边走过去。即将从视野中消失的时候,哈里回过身,朝二楼的阳台看了过来。

 

“你还会跟着我吗?”他说。

 

在维克玛愣神的工夫,金已经开了口:“当然了,警探。”他又低头朝本子里扫了一眼,把它放回外套的内层,“去海上的小岛,不是吗?我们走吧。”

 

哈里收回视线,看着金的时候是另一副神情。他看维克玛的样子总让他想起哈里唱圣桑小教堂时的神色,眼里对旧日之爱的幻想。下一秒维克玛看到自己站在了燃尽的涂鸦旁边,心情麻木,无话可说。

 

“他们点燃了这个。”茱蒂特说,“看来哈里已经走了。我们应该问问旅店经理他们去了哪里。”

 

“我有种感觉,那家伙跑去渔村那边了。”维克玛说,“不过好吧,去问吧。”

 

“感觉?”

 

“他腿上带着伤呢,肯定要往最远的地方跑。”维克玛说。特兰特和茱蒂特一起不解地看着他。他摆了摆手,“算了,去问那个经理吧。”三人走进褴褛飞旋,维克玛把手放在门上的时候叹了口气。

 

三个人的背影从旅店的房檐底下消失了。维克玛朝远处望去,面前忽然出现了41分局的大门,哈里刚刚迈步跳出锐影,朝门口走过来。站在这里,他能清楚地看到哈里走进分局之前脸上的踌躇,但他确信这已经超过了记忆的范畴。或许是他的想象。瑞瓦肖从未像宠爱哈里那样爱过他。

 

“金,”哈里在门口停下来,“我一会儿应该说什么?”

 

金扶了扶眼镜,“和普莱斯警长吗?你不需要立刻去他的办公室,只要晚些时候交上报告就可以了。”

 

“我是说和让。”哈里说。

 

金偏了偏头,没有说话。

 

“我觉得……很抱歉。每次我看到他,都会越来越抱歉。但好像每次他见到我都会更生气一些。我认识他一百年了,但是我忘了他。现在我还能和他说些什么?”哈里说,“让一定恨死我了……”

 

金笑了一声,“不是这样的。”

 

“你指什么?”哈里有点垂头丧气的,谈起和过去有关的事情他总是会这样。

 

“我不知道,警探,你才是认识他更久的那个。”曷城说,“你们搭档了得有……”

 

在金计算日子的时候,哈里被那个词惊得几乎跳起来。他一定是太想记起来了,以至于提起这个话题本身已经足够让他焦虑不堪。于是金收了话音,让这个充满苦涩的话题悄然飘散在空气里。

 

“或许,和他打个招呼。”金最后说,“问问他上午过得怎么样。”

 

“你知道吗?我看够回放了,不如直说吧,你什么意思?”阳台上的维克玛把烟头丢在地上,用鞋底踩灭。他感觉自己也得了某种回忆症,放着面前要解决的难题不管,却一遍一遍地回想已经发生的事情。

 

我怎么会知道?我只是一个声音。不如你自己好好想想,为什么你总是没办法把这些事迈过去?

 

“*我*好好想想?那你是来干什么的?”维克玛说,“噢,太显然了,因为我还没掌握和自己对话的精髓。我的错。”

 

还记得金对你说了什么吗?

 

维克玛又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点燃另一支烟,反复琢磨着这句话。“能是因为什么呢?”

 

 

 

 

 

“警官。”

 

维克玛从梦里惊醒。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脑子里寂静如常。金戴着橘色手套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我们到了。”

 

他又过了一会儿才认出车窗外的景象。他的公寓,沉浸在夜色中,钥匙在他西装左边的口袋里。他推开车门,金也从另一侧下车,对目前的状况不太放心似的,要目送他走进房子里去。

 

“要进去坐一会儿吗?”维克玛说。

 

金摇了摇头,“或许下次吧。”

 

低沉的声音:不是他不愿意和你做朋友。只是,现在他真的非常想回到*自己*的公寓里,抽一支烟,听一会儿电台。结束这一天。

 

但在维克玛走到门口的时候,金又叫住了他。“警官。”

 

维克玛回过头。金站在几层台阶下面,锐影旁边,抬着头看他。“所以,你做好决定了吗?”金问,看起来一半出于好奇,一半出于担心。

 

因为我这该死的控制欲。维克玛总算明白了。因为我这接近偏执的依赖。在酒精和抑郁混合而成的黑红漩涡里面,他依赖着仅存在于他回忆之中的哈里,因此不顾一切地要把那个哈里留下来,就像哈里不顾一切地想要留住朵拉一样。哈里通过失忆跳出了这场无望的跋涉,而他呢?

 

低沉的声音:从今天开始,你有我陪着。警官。

 

维克玛闭了次眼睛。瑞瓦肖的冬天很冷,在锐影上不安稳的睡眠让他有些牙酸。一切又回到了最开始,哈里来到了他不可及的近处。金仍然在看着他,等他的答案。

 

“这么说吧,金。”维克玛说,“你很快就要有一个正式搭档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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